中国呼唤工商文明——兼论企业家的社会责任
但“官本位”这个词有点秃。我们以前一向用的表达方式,比如说按照马克思主义历史观,分为资本主义、封建主义,现在号称是社会主义,都是按主义来分的。中国传统用语不这么说,但也有封建一词。如果我们按现在老百姓最熟悉的方式来说,接上这个口,接上这个词,我觉得比“官本位”更帖切的一个表达方式,就是“官家主义”。
“官家”,在古汉语里面有三重意思,第一重意思是皇帝。宋朝以后就说官家怎么怎么样,那是指皇上;第二重意思是官府。第三重意思是官僚个人。吴敬琏说,中国现在有变成权贵资本主义的危险,我觉得权贵资本主义这词很好,他说出了一种真实的倾向。但这个说法暗含的意思是:中国已经是资本主义了。资本主义就是资本家说了算,资本家控制了暴力,有立法权。中国不是这样的,资本家说了不算,官员说了算。所以“权贵资本主义”倒过来说比较准确,叫“资本-权贵主义”。
权贵们总要看在哪里能把权力卖一个最高的价钱。如果在农民那儿卖得最高,就是“农民-权贵主义”,如果卖给地主最高,就是“地主-权贵主义”,地主是农业经济的成功者、胜利者。如果这个社会已经发展到工商社会,农业的比重已经降到20-30%了,绝大多数财富是工商业创造的,那么权贵在资本那儿才能获得一个最高的估价,所以就应该是“资本-权贵主义”。但这个权贵有一个问题,权贵是世袭的,通常我们想象的这个词与贵族有关。官员虽然也难免世袭,如恩荫制度,但是迅速递减,而且不占据核心地位。所以更准确地说,应该是“官家主义”,而不是权贵主义。
针对中国当代社会或历史形态,可以给出不同角度和不同阶段的定义,例如说中国是帝国制度,主要结构是皇帝、官僚、农民;后来是党国制度,以一个党为领导核心,中层是官僚,下层也是农民。现在最大的变化是,主要的生产者和财富创造者不是农民了。但是,无论是党国还是帝国,“说了算”的那个阶层都是“官家”。官家主义是一个基座,上边接着不同的前缀——地主、农民、工人、资本家等等。从建国到改革开放之间的中国社会就是工农-官家主义,一度消灭了地主和资本家。
“官家”这个词是有歧义的,有很宽的一个面,但正因为有这个歧义,我觉得才准确传神。既是皇帝,又是官府——可以把官府理解为条条和块块的利益,部门利益显然是非常强大的。然后就是官僚个人的利益。最高权力皇帝的利益可以呈现为立法,最高的法。部门的利益也可以成为法规和政策,有时这些法规与最高级别的大法有冲突,但它们一直在中国堂堂正正地发挥着作用。这是“官家”中的皇帝和官府说了算的表现。官僚自己说了算的表现就是潜规则,咱们不明说,但都这么做,我让你知道我是厉害的,说了是管用的。这三层的主义,皇帝、官府和官僚个人,大家都在不同的层面上制订规则,“主义”,在规则方面说了算。
“官本位”与“官家主义”的意思非常接近,说的是谁制定规则,谁执行规则,这已经到了要害处了。进一步说,无非是用什么样的表达方式与过去的话语体系接口。而且官本位内部是有结构的,我们要换一个新词,以便把它拆开,让我们看到条条块块的部门利益,看到最高决策者和官僚个人作为代理人的利益,这样官本位才更加清晰准确。
官和商的关系是今天我们的讨论要点。在官本位或者官家主义的社会之中,工商集团和官家的关系是什么样子?它的标准的样子与西方不同。最典型的是景德镇。景德镇在历史上是工商业极其发达的一个城镇,它是工商业者创造出来的城市,而且在世界上那么辉煌。我们看看它内部的实际结构是什么样的。
第一,官家主义做主的成分是“御窑”。所有的高岭土是皇家的,谁也不许挖。你可以偷偷的弄,偷偷的买,这是私下的一种交易。民窑可以用普通的陶土,但最好的陶土是皇家垄断的,江山就是皇家的。皇帝还规定,所有的青花瓷谁也不许烧,只有官窑能烧,谁敢烧青花瓷谁就是死罪,谁敢用都是大罪。官家用暴力划分利益边界,看看工商业中哪块利大,最大的利益归我,谁敢染指就要谁的脑袋。这是官家经商的第一特点。
只要有利,官家就可以直接经商,你可以把他理解为最大的资本家。它不光是一个暴力集团,也从事生产。但它从事生产时通常比较笨,因为代理层太多,而且另有优势,暴力优势,犯不上去努力经营,遇到竞争了,很简单地下道禁令,不听话就收拾你。他的努力方向朝向这里,因为他的优势就在这里,自然按捺不住地要发挥他的暴力优势。
如果官家需要好东西,他可以把一大堆工匠拘来,说你给我烧龙缸,三年烧不出来我把你烧了。这是官家经商的第一特征,就是用暴力维持了皇家御窑的核心地位。在这种特权秩序中,最重要的资源,最好的技术,别人都不能碰。这是第一步。
第二步,官家切走自己的利益之后,民间开始瓜分剩余部分。老百姓用的粗瓷大碗官家不烧,烧起来费劲不赚钱。他竞争不过民间。像《盐铁论》里写的,一旦把所有的盐铁都垄断起来——铁当时是高技术,特别赚钱的——结果事情就给官家搞砸了。官家炼的质量差,服务也差,老百姓买也得买,不买也得买。官家垄断了盐铁,铁反而成了灾害,官家不仅不能赚钱还要赔钱。烧瓷也是一样。官家将一些领域让出来不干,是因为按官家层层代理人的这种结构来经营,很多利益是抓不到手里的,无利可图,只好说,好吧,你们干吧。被迫让出一些领地,一些资源一些市场归民窑。
民窑怎么争夺这块利益呢?并不是当代人通常想象的那样搞市场竞争。现在一说到市场,我们脑子里浮现的那个市场,不是美国的就是欧洲的。现在的市场,是谁也不准砸碎别家玻璃,不许械斗,不许采用不正当竞争手段,可是过去在景德镇那儿,比如说这个是烧七寸盘的,那个是烧碗的。烧碗的最近生意特好,你本来是烧盘的,也要来烧碗。这不行,你不能烧,我发现你抢了我的市场,我就会跟你去谈。你烧盘那会儿我没烧吧,现在你看我生意好你就烧,你这不是抢我饭碗吗?不是抢我钱吗?咱们得评评理。咱们都是北京人,咱们都到北京会馆去,请来同乡喝茶评理。如果你不属北京会馆,属浙江会馆,咱们谈不通,又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评理的,咱们就私下开打。你烧我的东西,不就挣十万块吗,这次我准备出5条人命,一条人命2万块钱,咱们打,让你挣的那些钱一分没有还倒给,我不立这个威,以后还会有人跟我抢。咱们打完一场,你认输了,你就唱一台大戏,向我赔礼道歉,这事就完了。市场壁垒就是用暴力建立起来的。
历史上就是这样的,建窑和修窑都要技术,原来是鄱阳人垄断技术,任何外籍人都不传。
后来鄱阳人带出来一个都昌的外甥。这技术就传到了都昌。你不修的小东西我修,后来越发展越大,打一场他发现对方太强大,打了得不偿失,于是让步。窑分为柴窑、槎窑,赚钱不多的槎窑归你,大的柴窑归我。首先靠技术垄断,其次靠暴力,形成利益分配格局。为什么要拼了命打?因为农民一旦进了城后就回不去了,他的地没了,或者他出来就因为没地了。
所以你让我失业就是要我的命,让我饿死还不如先拼个你死我活。所有打码头的规矩,它的根都在这儿。脚行的,凡是涉及到纯粹卖力气的,这个色彩就特别明显,所以打码头都成了一个专用名词。你让我在这个码头上没有扛脚的机会,你说你让我干吗?再没路了我就当土匪,当土匪反正都得玩命,索性我现在跟你玩一回吧。咱们练一回,练赢了这块是我的,你走人。那时的这个竞争是全方位的,绝不像我们现在的竞争是不许动用暴力,不许玩命的。
他怎么能不玩命呢,你要我的命嘛,不管用明的暗的反正我得玩命。一旦是靠玩命建立起来的市场,它一定不是凭着价格、凭着质量这些东西来竞争,它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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