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开复:谷歌当年什么也没给我
电脑报记者 黄旭
李开复更忙了。
9月26日凌晨1点到重庆,上午拜访重庆市官员,下午接受本报记者专访,同日深夜则奔赴上海——这位前谷歌大中华区总裁,如今的创新工场当家人,去为刚出版的自传《世界因你不同》签名售书。
李开复“节约”了。去上海,因为花自己的钱,连酒店都不住,凌晨1点返回北京。“再也没有龙虾和鲍鱼了,也没有五星级宾馆了……”他说,每花一分钱,都要想着是不是花的自己的钱。
“累吗?”
他眼神闪过一丝疲惫,随即目光坚定地摇摇头: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一片树林里分出了两条路,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,从此决定了我人生的道路。”
偌大的会议室里,飘荡着李开复和本报记者的声音。少顷,我们同时陷入了短暂沉默,将目光投向了窗外——从金源大饭店33层向下看,是城市的人流如织和繁华下的孤独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沉默故事。李开复,亦逃不脱自己的沉默故事。
事实上,从下午4点到5点半——我得到了无数可以理清症结的答案,把那些问题理清楚,李开复和谷歌中国,甚至和中国政府,微软、苹果、SGI等跨国巨头的过去与纠结就会一目了然。
李开复说他理清了自己的未来,他新打造的创新工场,核心就是帮助年轻人创业。问题是,这位中国科技界曾经最具声望的职业经理人,真的理清了自己内心的矛盾吗?他的内心,又是怎样的真实世界?
李开复式走出谷歌
离职前的很长一段时间,李开复睡得并不踏实,焦虑总是扰动他的睡梦。离职后,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,但他说自己睡得格外安稳。
9月4日,李开复宣布离职,9月7日,李唯一一部自传出版,开篇就是他从谷歌离职的选择。同时,他宣布创办创新工场。
“创新工场就像是一个黄埔军校,帮助中国青年成功创业。”李开复形容说,“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,实在太令人振奋的工作。”
这个“黄埔军校”有着一支超级明星团队。美国中经合集团董事长刘宇环、柳传志、郭台铭、俞敏洪和YouTube创始人陈士骏等人均是该团队股东。
“创新工场在未来五年将投入8亿元人民币,在电子商务、移动互联网等领域帮助年轻人创业。”李开复说,公司每年会筛选20个组建项目,PK出5个项目,成立子公司,一年之后独立运营直到上市。
这延续了他过去职场之外的事业——10年来,他做了至少300场大学演讲,在“我学网”上为50万个注册用户释疑解惑,为中国的大学生写了7封公开信,成了大学生们激情崇拜的“青年导师”。
然而,一切真正纠结的问题还是,李开复为何会离开谷歌?为何毅然舍弃谷歌的光环和高薪厚禄?毕竟,谷歌中国是他一手创立的,而且前路仍然崎岖。
涉黄门、逃税门、市场业绩不达标、与中国政府及总部矛盾重重……无数的离职传言版本,哪一个版本更接近于事实真相?
李开复微笑着说是自己想要离开谷歌了,“我在一年前的8月就有了创业的想法,今年6月份我生病躺在床上的时候,想到生老病死,于是大彻大悟,决心创业。”而用他新书的一句话说,就是:“Follow my heart(追随我心)。”
谁也不会怀疑挂在李开复脸上的是衷心的微笑,但笑容背后,是李开复在跨国公司夹缝中生存的无奈。
四年来,李开复的谷歌之路,走得颇为坎坷。从2006年正式进入中国市场,四年时间,谷歌都未能解决水土不服的问题。
今年3月,在谷歌推出音乐产品的新闻发布会上,李开复兴奋地称,这意味着谷歌总部对中国的放权。同时,李收到了总部派发的未来四年期权——每年可以获得千万美元的收益。那时的他志得意满,但人算不如天算,8月涉黄事件让谷歌再次陷入了泥沼之中。
目前,在中国搜索引擎市场,百度市场份额是70%左右,而谷歌则是30%。理论上,谷歌可以大幅提升自己的市场份额,但现实中已经变得困难。
搜索引擎技术已逐渐成熟,网民搜索习惯已逐渐养成,只要百度不犯下致命错误,让谷歌靠搜索质量的改进而将百度甩在身后已经不太现实。这意味着,留在谷歌,接下来的四年,李开复的腾挪空间已大大缩小。
“我不想再管人,也不想再被人管了。”李开复说。知情人士对记者称,过去四年间,虽然李开复是谷歌中国“一把手”,但却要忍受来自总部无休止的遥控。
李开复在微软的经历亦如是。“观众看到的结局是完美无缺的平静,但整个过程却是一波三折,只有亲身经历才知玄机重重,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刃上跳舞。”
除了渴望“自由”,对于48岁的李开复来说,他还有一个命运需要去突破:自己这一生,是不是只能在IT圈子里面兜兜转转?
在李之前,杜家滨、孙振耀、陈永正、唐骏,这些名噪一时的IT职业经理人,最终选择离开了IT圈子。现在,20年来先后服务于苹果、SGI、微软、谷歌的李开复,也要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——创业。
无论如何,这都是一条大胆而有趣的道路。更重要的是,他终于可以释放压抑的自我了。
对话
谷歌当年什么都没给我
电脑报:相比离职前,现在睡得好吗?
李开复:过去半个月,我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,但我感觉睡得很踏实。我做出了人生又一个重要选择,尽管前面充满了悬念,但是我依然相信内心的声音。
电脑报:你做了20年的职业经理人,现在却要创业,还要去教创业者做出成功的公司,有没有担心过创业失败?
李开复:严格上来说,我也不是第一次创业了。1998年创办微软亚洲研究院、2006年创办谷歌中国,都是相当于创业。所以创业我还是有很多经验的。
电脑报:但这与你在微软、谷歌的创业不太一样吧?那是“大树”,俗话说“大树底下好乘凉”……
李开复(略显激动地打断,双手摊开):有什么不一样?微软、谷歌当年给了我什么?当年什么都没给我。无论是创立微软亚洲研究院,还是创办谷歌中国,当时都可以说是一穷二白,从无到有,都是我一手操办起来的。他们什么都没给我。
电脑报:什么都没有给你?品牌、资金算不算?
李开复:品牌?过去10年来,我个人品牌已经做得相当成功了。资金?创新工场从8月份开始筹备,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融资上亿元,资金也不缺乏。这次创业,和过去没什么两样,最大区别是,我不会再有老板了。
电脑报:离开谷歌,有没有遗憾留下?
李开复:没有遗憾留下。谷歌中国已经相对平稳了,谷歌地图、谷歌音乐、谷歌搜索等等已经逐渐赢得中国用户的信任,借用洪波评论的话:“谷歌在中国已经成为打不败的公司”。
电脑报:你说对谷歌没有任何遗憾了,那么在离开谷歌的时候,有多少快乐和眷恋?
李开复:前几天我回谷歌参加了一场离职欢送会,那让我很快乐、很感动、很放松。如果非要说谷歌中国有什么变化让我不再眷恋了,那就是它变大了。说到快乐,我发现自己永远在创业时最有激情最快乐,1998年创办微软亚洲研究院的时候,2006年创办谷歌中国的时候,都是我兴奋度最高的时候。
电脑报:在谷歌4年,与美国总部沟通最大的问题是什么?
李开复:与总部沟通是最大的困难之一。虽然埃里克和我认识有10年了,私人关系也不错,但埃里克不可能因为私人关系来给我放权,谷歌中国也不是一个独立公司,比如总部说任何时候能用总部技术,就必须用总部技术。当然,最重要的是谷歌中国要做出一定成果,这会让我们在总部有相当的信誉和话语权。
创新工场不会服务外国公司
电脑报:过去10年,你为何要不遗余力地打造一个“青年导师”的形象和个人品牌?为什么要游走于职业经理人和导师这双重身份之间?
李开复:因为我与中国大学生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的情感。中国的大学生是非常优秀的,但我却越来越多地感受到他们内心的困惑。面对着望子成龙的父母、应试教育体制束缚下的学校和老师、急功近利的社会心态,这些都让他们很多人在路途中陷于迷失,我有义务有责任去帮助他们。
电脑报:创新工场与风险投资最大的区别在于什么?采访你之前,一个大学生打电话告诉我,他有很好的创业计划书,希望得到你的投资。
李开复:你可以回去直接告诉他,我们不做创业上的直接投资。这也是我们与风险投资的最大区别。我们不接受投资项目,只接受他们的想法来投奔我们。创新工场会从这些团队中挑出最优秀的人,再分团队对不同项目进行研发和市场运营。这套机制的核心,是降低创业的门槛,但提升创业成功率。
电脑报:但创业不是一个人的事情。马云、马化腾、李彦宏都有自己的左膀右臂,你的左膀右臂在哪里?
李开复:目前人才的确是我们最大的难题,员工人数并不多(目前只有7人),也欢迎有识之士加入,我们计划是最终组建110人的团队,这需要时间。
电脑报:有没有可能从别的公司挖人,谷歌员工有没有可能加入?
李开复:如果他有能力,愿意过来一起创业,我拥抱欢迎。我离职时,有很多谷歌员工想跟我一起走,我拒绝了——除了我原来的秘书跟我一起走了,因为他们在谷歌的待遇效益更好。
电脑报:柳传志、郭台铭、俞敏洪等都以公司股权的方式进行了投资,他们对你有没有具体的盈利指标?
李开复:没有任何指标,盈利目前不是我们的目标。郭台铭、柳传志他们的投资,一是缘于我们长期接触中建立的良好关系;二是他们对于创新工场这个全新模式的乐观看待。我和他们几乎是见面讲完框架后就握手了。
电脑报:最近几年,陈永正、唐骏、叶莺等人,在IT界为更多人熟悉后选择了转身IT。现在,你也选择了转身,你认为自己还是一个IT人吗?
李开复:别人的转身我不好评论,我觉得我现在是一个转型中的IT人。以前我拘泥于硬件、软件、互联网,属于纯粹的传统IT。但现在是拥抱IT转型,对电子商务、移动互联网和云计算非常看好,这也是创新工场在未来帮助年轻人创业的主要方向。
我们不会服务于外国公司,我希望对中国IT转型有所贡献,你看现在中国CPU领域没有英特尔,软件领域没有微软,信息技术领域没有IBM,我们希望通过创新工场,也有这种公司的萌芽和诞生。
电脑报:这真是一个伟大的目标和设想。那么,对谷歌中国未来之路,你如何看待?
李开复:我已经不是一个谷歌人了。我对谷歌中国的未来无法给予评论,这个问题你更应该去问谷歌。